白杨林
稀疏的白杨林落尽叶子
清晨散步
那些光裸的枝丫简洁明亮
在清爽的风中微微晃动
透过疏朗的树干凝望远处
可以看到一条宁静的河
岸边一带是些村落
烟缕缥缈
多么快呀
这时节天有些凉了
树林的深处一派凄清
想起那些枝繁叶茂的时辰
露水点点
我踩着落叶随便走走
林中的空气十分干净
鸟的叫声像玻璃
我的眼前忽然一亮
日上林梢
新日
在四点钟撕下日历
把面海的窗子全部打开
这是新的一天
倾城的美女和鲜奶已经上市
她们的玻璃马车
妹妹
搭救那天堂的纵火人
他是新一天的主
怀抱着全部的光明
他就叫太阳
你就是黎明的新娘
在海边盛开
此刻纯阳即至
为你
然后一齐洒向大海
这是怎样的庆典啊
看
举到曙光的高度
而饱满的大海低垂着
正在为你铺展道路
我知道
其中必有一个来到我的诗中
那就是你
我把你嫁给新日
在四点钟撕下日历
把海上的阴影全部销毁
随风而歌
当人生业已疲惫
让人低下头来
谁能挣扎到底
像命里深藏的灰
一个人终要到达生命的另一极
比静止更安稳
从风中回到大地
尘埃回到大地
夜幕降临到尘世的上空
过活的人们仍不安歇
星光之下
是那么空洞而无边
一个人能否永忘疲惫
一个人来到世上
那一年
桃花已经开遍
燕子迁入了黄泥的新居
美丽的小鸟们开始下蛋
戴草帽的少女忙着结婚
簇新的大地
是谁在花蕊中
撒下了金色的小蜜蜂？
春天来了
我架好篱笆
坐马车的新娘来到我家门前
那一年
到处是青青的菜畦和蜜做的女人
青龙河边水车旋转
造访
此刻我站在火车道旁
火车道轨冰凉而闪亮
四外空空的
既没有庄稼
视野尽头仍是荒草和空气
和两道铁轨
十分钟以前
现在是十分钟以后
风吹着远处的天空
下一列车还未到来
我不知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来到这里
比地面高出七尺
风啊，为什么吹个不停
风总是不停
憧憧的人影
有那么多人摇晃不定
风吹着人影
恍恍惚惚
风总是不停
两种人在走动
男和女
哪一个是幻影？
我记得很久以前
风一直在吹
有多少肺叶张开
又有多少嘴唇封闭
为什么吹个不停？
春天
春天来了
向她讲述花朵和树枝
当她换上白裙
你是否已掌握了青春的秘密？
不
你不过是我诗中虚设的一个人物
现在我要删掉你
等待那女孩经过青青草地
看哪
跑到空旷的野外
是什么使她们如此狂喜？
肯定有一种理由让她们欢乐
肯定有一朵鲜花被我捉住
但春天转瞬即逝
铁路两旁大树被伐
铁路两旁一下子空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清冷
昨天路边还是大树遮天
今天已经一棵不剩
穿过低矮的地道桥
秋天从郊外刮来了凉风
也刮来了麻雀和薄云
在石家庄北部
高大的白杨躺在地上
细小的行人走在风里
我看见人们低垂的黄脸被风吹皱
我看见空气经过这个城市
毫无遮蔽地进入了天空
干草车
沿河谷而下
大雨到来之前已有风
收割后的田野经不住吹拂
几棵柳树展开枝条像是要起飞
而干草车似乎太沉
三匹黑马
在河谷里拉着一辆干草车
那不是什么贵重的草
不值得大雨动怒
由北向南追逼而来
大雨追逼而来
扶着车辕奔跑
像泼妇纠缠着他的身体
早年曾有闷雷摔倒在河谷里
它不会善罢甘休
农民懂得躲藏
但在空荡的河谷里
三匹或四匹黑马裸露在天空下
正用它们的蹄子奔跑
乌云越压越低
孤伶笨重的干草车在河谷里蠕动
人们帮不了它
而大雨就在车后追赶
在晚秋
这样的雨并不多见
兴隆车站
火车连夜开进燕山
凌晨三点到达兴隆
正赶上一股寒流顺着铁轨冲进车站
把行人与落叶分开
在树枝和广告牌上留下风声
凌晨三点
而旅客瞬间散尽
我北望夜空
燕山主峰隐现在虚无之中
二十年前
那至高的峰巅之上就是天了
那天空之上
今宵是二十年后
火车被流星带走
在空旷的站台上
必有人来接我
突然出现
必有一群阴影
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
躲在匣子里
像新婚一样躺在一起
是多么安宁
百年之后
也都死了
也平息了恩怨
干净的云彩下面走动着新人
一想到这些
就像春风一样温暖
一切都有了结果
生活中的变故和伤害
聚散都已过去
百年之后我们就是灰尘
时间宽恕了我们
又一再地催促万物
一个修自行车的人
一个曾经给我修过自行车的人
现在我找不见他
在街道的拐角
他的烂摊子总是摆在那儿
脏兮兮的帽子
而脸却红得发紫
已经很久不在了
只有落叶和废塑料袋簌簌地抖动
秋天的街道空荡而寒凉
总有一些人走出街口
永远不再出现
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该是大叫呢还是出一身冷汗？
有人传言
传说他溶化在空气里了
有人曾经看见过他的脸
一闪就不见了
他修车的地方只有风
和过往的行人
他不在此处
北风
夜深人静以后
从沉闷而不间断的铁轨震动声
我知道火车整夜不停
一整夜
怎么哄也不行
声音从两座楼房的后面传过来
若有若无
我怀疑是梦里的回音
这哭声与火车的轰鸣极不协调
却有着相同的穿透力
我知道这些声音是北风刮过来的
北风在冬夜总是朝着一个方向
吹打我的窗子
我一夜没睡
贴着我的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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