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记事》
一
这个夏天，我不知道那一车车的
西瓜，是怎样被这座城市接纳的
但我看见每一个水果摊点、菜市场
甚至居民小区，都被西瓜的叫卖声
淹没（那些进城的农民，嗓门
比下岗工人还高）。我还看见
长长短短的街巷，大大小小的
住宅区，总有那么多让清洁工
收拾不净的西瓜皮，为苍蝇们
庆祝一个又一个的狂欢节
这让我想到去年夏天，那个傍晚
我还没来得及掏出门栋的钥匙
就被从天而降的西瓜皮砸了个满脸
还有我那正等待进入中学的儿子
毫无戒备地从游泳池归来
竟把另一片西瓜皮，踩成溜冰鞋……
二
明明知道夏天不适合旅行
但我还是购买了去北京的车票
“这个世纪，处处都是商业
处处都有陷阱。”朋友昔日的忠告
并没有阻止我脚下的T38次车轮
夜越来越深，头顶上的荧光灯
越来越亮。但乘客们似乎并不知道
他们喝的喝酒、聊的聊天、打的打牌……
我只好贴近被荧光灯照亮的窗玻璃
寻找那些躲躲闪闪的灯火
但总有一些流动的建筑，或者树林
堵住我的耳朵。我终于点燃
一支“红金龙”，在两节车厢之间
可它怎么也透不过车门上的玻璃
背后的老哥手机好忙：他时儿
抄着东北口音向芳芳问好；时儿
用四川方言与玲玲道别；可他
也会一口标准的黄陂话，在与莉莉
预约的时候，我掐灭了刚刚点燃的第二支烟
三
我忘了那天是端午节。在北京
那条不知有没有水的十里河
整个上午，我们都在抽烟
喝茶、谈论，除了商业、文化
当然也谈诗歌、网络，不知不觉
就谈进那家食客爆满的“大食堂”
总算有一席空座。宗宣去了
洗手间，我以为匡政也去了
原来匡政太盛情，他不仅点来了
燕京黑啤、基围虾、鲜贝，还点了
罗卜皮、生鱼片、河蚌、甲鱼……
我疑惑宗宣怎会不胜酒力，谁知
是因为他的牙病复发，我只好
同匡政多喝两杯。直到与匡政
道别，回到朝阳宾馆，整整一天
我仍然不知道当天就是端午节
四
我无法诉说现在的情形，这个
夏天，我再次脱变成一只哑蝉
任骄阳或者暴雨，穿透密茂的
枝叶；任孩童们那游移的网罗
每每触及树叉，而在那密密的
枝叶丛中鸣叫的不是我，只是
我左邻右舍受不起惊吓的异性
现在的情形我无法诉说
譬如我正在经历的官司，起诉
已过半年，但还没有经过正式的
实体审理，我便从原告变成反诉被告
譬如在这座城市，我苦苦购置了
三套住房，而这个夏天
我却无法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
我无法诉说现在的情形，但我
听见那句电视中流行的口号
如春雷般从我的屋子外面传来
那是在前后楼栋里的男人累累整夜不归之后
那是在小区里不断出现食物中毒事件之后
那是在左邻右舍的门窗不断地被撬之后
那是在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被奸杀之后
当110警车来临，我终于找出了
那张早已被自己遗忘的身份证
2001年9月于王家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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